写川儿的身世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花满楼。让人拥有美好再从他手里夺去是最残忍的事情,人性里多少暴戾都源于知而求不得。花满楼见识过五彩缤纷之后堕入无边黑暗,却还是选择成为一个那么温暖的人,太可贵了……

我其实就是想把川儿写成一个那样温暖的人,如果看起来不够温暖,那一定是我写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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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E1.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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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周六上午许光明一直没出房间,他听见唐川出去跑步,回来,进厨房,又回房间。膝盖上一本分子生物学论文资料翻了四五页却什么都没看进去。昨晚他跟唐川从检测报告又聊到之前跟陆老一起做的实验,再聊到他所申请的专业……许光明性格不算外向,又向来顾忌甚多,一句话出口之前要在肚子里转上三十圈,很少能跟人聊到这么畅快通透。


他得承认,跟唐川相处的时光即舒服又放松。可越是如此,他越无法正视自己内心已经萌生再无法排除的奇怪渴望:每一次两人身体的靠近,他都会想要抱住他亲吻他,这隐秘的近乎邪恶的欲念竟然能让许光明心肺之间撕扯着带着铁锈味的兴奋。


他是结过婚做过父亲的人,在婷婷之前,他和丁雪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当时丁雪为了能参加省里的选拔而选择偷偷把孩子打掉,许光明知道后盛怒之下跟丁雪分居了一段时间,他们的婚姻早在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吧。可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最初娶到当年校花的丁雪,新婚之夜里,他内心被激起的渴望也不像如今这般不可言说。


从没有过的兴奋,令许光明恐惧。


“老许,你别一天老垂头丧气的,行不行?”临了,唐川还是忍不住要说他。


“我——”许光明本想否认,又想想就算不照镜子也能想像自己当时低眉耷拉眼的德行,否认也没用,就改了口说,“我只是觉得,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才把自个儿的生活搞得一团乱。”


唐川摇头叹息,“看来真该让你去考全日制博士,申请制的考核果然占不住你的脑子,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他站起来往自己房里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谁精神没问题?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正在攻读应用物理学硕士的人跑去学心理学?”


关门声撞击许光明的耳膜也撞击着心脏冠脉血管,泵血量恨不得翻倍。想而易见地,许光明这一夜睡得很不好,起来也没精神,不想动,只好抱着本书坐在窗台上发呆。


手机响起整点报时的滴声,十点钟了,敲门声响起。


“老许,起了没?”唐川的声音里透着丝担忧,平日许光明就算在学习也会半开着门,还没出现过十点钟没动静的情形。


“哦,起了,我没事。”许光明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喉咙很干,声音自然也是哑的,忙掩口轻轻咳了咳,吞咽唾沫让自己听来很正常。


“我买了早饭放桌上了,要不要给你热热?”


许光明舒展了下麻痒的腿脚,皱眉站起来,开门道,“我自己来吧。”


唐川下午要去学校带一组实验,他原想早点过去调试下设备,看见许光明几乎可以算是憔悴的样子,马上把调试的工作微信交待给助教,在两眼还有点失焦的许光明手里拿走了盘子放进微波炉里。


许光明任他拿走也不阻拦,转回身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就知道你还是会胡思乱想,”唐川也坐下来,扁起嘴向上吹了口气,道,“老许,你老家是绥滨的吧?”许光明肩膀突然就僵了,明明没什么动作,却从一个颓然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块木雕。唐川又忍不住想叹息,好吧,果然是这个。


绥滨是有名的贫困县城,穷到都不知道能找什么出路。许光明当年是高考状元,家里没钱交学费还是镇上给募的捐款。他到省城上大学,生怕被人看不起,说什么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即使后来学习工作成绩都挺优秀,也去除不掉刻进骨子里的自卑感。


“我小学是在饶河上的,”唐川继续说,没去看许光明突然投注过来的目光,“11那年,原本带着我的胡奶奶过世了,我母亲收养了我,把我接到H市来。”


许光明的目光又垂下去。饶河是另一个有名的贫困县,虽然他们可能有类似的童年,可唐川毕竟很早就来省城,还是不一样的。


“我母亲直到过世都不知道,我其实早知道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唐川平静的话里蕴含的意义像颗炸弹,炸开了许光明印在自己脸上没有表情的面具,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能发出声音。


“你也知道那个年代在那样的小县城里,未婚生子是件多大的事儿。我母亲瞞了所有人偷偷把我生下来,扔在胡奶奶家门口,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唐川甚至笑了笑,“胡奶奶自己的儿子不到十岁就死了,她又不能再生养,被婆家赶出来,娘家也不要,只好自己住。刚出来那会被人欺负了,精神上有点不正常,上了点年纪身子骨倒挺硬朗,我母亲就变着法地暗地里接济她,借着她的手把我养大。自己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了疯地念书,后来成了我们那里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个女状元,被保送进H大。到了二十几,不结婚也不谈恋爱,胡奶奶病重,她去照顾,胡奶奶过世,她就说要收养我,为这事儿跟我姥姥姥爷闹翻了,被我姥爷打出家门。”唐川停下来喝了口水。


许光明再也没想到唐川有这样的身世,他听着心里特别不好受,他想跟唐川说你别说了,唐川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道,“这些我从来也没机会讲,现在居然能说得出来,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我14那年跳级考上省重点高中,拿通知书那天,是我母亲30岁生日。她搂着我哭,她说看见我有出息,她吃什么苦都甘愿。”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对不对?原因特别简单,我母亲写日记,她把日记藏得很妥帖,原因特别简单,我母亲写日记。她把日记藏得很妥帖,可她工作非常忙,我收拾家务难免要整理她的东西,难免就会发现一些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发现的东西。她守这个秘密守得太辛苦,守得她都没能等到自己40岁生日,也没能等到我回到她身边做她最希望我做的职业。她的弥留之际,我在帝都参加硕士论文答辩。”


唐川放在腿上的手攥成拳,微微地抖。许光明望着他,倾身向前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我自己想说,你又没有逼我你道什么歉?”


许光明无言以对,他知道唐川是为了帮他解开心结才会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不幸”剖白在他面前,但唐川的话是他自己想说才说的,自己若死抓着歉疚来表达感激,岂不成了不领他的情?


这世界,有阳光就有阴影,各人光鲜亮丽的壳子里包裹着各自不同的破败与腐烂,人生百态冷暖自知,没有谁比谁更不幸。


羡慕与自卑都源于只看得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揍。


许光明于一种看到别人剥皮见骨结果自己一脸血腥头晕目炫中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连与唐川皮肤相接的掌心透过静脉回流进入心脏的悸动也没什么好怕的:寻找真相吧,不去找哪会有什么真相?既然身在迷雾中,不如就大踏步走向迷雾的中心,去摧毁这幻觉的来源。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川儿,谢谢你。”


唐川笑笑,翻过来握住他的手说,“走吧,下午做γ能谱实验,有新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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