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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臻办公室所在园区在开发区中南部，离航空生态园很近。这一片区域五年前纳入城建规划，这两年算是初步有了钢铁森林的规模。园区被几条马路圈成一块，中间两栋十五层的办公楼并肩而立，两侧分别伸展出半弧形的两翼，只有七层高，顶楼做成开放式，设有小花园和水吧。办公楼不做装修，分整层或半层出租。两翼一边作为公共区，另一边则每层按不同的科技元素主题风格预装成众创空间，每层都留三分之一打上隔断做独立办公室，满足一些成规模的小团队对办公私密性的要求。
宋臻租的就是这种独立办公室，靠外墙的两间。周末写字楼的地下车库开放给商圈，宋臻便将车停到地上车场，再从办公楼东翼绕过来。一到楼体正面她就傻眼了，接到许光明电话时她绝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警戒线圈起整个办公区，十几位身着统一工装马甲的警方正从两台厢式货车里拎出大大小小的箱子，旁边还停放着好几台大型机器，很像她家旁边修高架桥时经常能看到的设备。
宋臻看了一圈没见着罗淼，心里有八分信了许光明说的“罗淼之前不知情”，她贴着楼边走过去，被一位警察拦住了。
“是宋小姐吗？”宋臻抬头，迎面走过来的警察同志个子比他旁边的唐川稍矮一点，五官也没有特别出色，但眉宇间流露出的彪悍之气却让他显得存在感十足。
“宋臻，这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省公安厅来的负责人罗鸿罗队长。”
宋臻先朝唐川笑笑，然后掏出办公室钥匙交给罗鸿道：“罗队长您好，我们办公室里没什么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明天还能用来办公。”
罗鸿接过钥匙递给旁边一位痕检人员，带宋臻进到一层物业办公室——这时被罗鸿临时征用，那位宋臻找了好几回都只出现在工作人员对话里的“物业负责人”正坐在上次工作人员想让宋臻坐的位置上。罗鸿在他们对面坐下，微笑道，“宋小姐您刚刚担心的问题跟这位田先生一样，不过，我们对您办公室的检测很简单，不会造成什么破坏。但这栋楼明天是否能正常办公，这我不敢保证。”
“啊？为什么啊？”宋臻和那位田先生异口同声地问道。
许光明在电话里并没解释检测报告数据背后的涵义，只大致说起有些成分超标，而这些成分正好跟省里某个案子要查的东西有关，所以省里的人得过来取证。这时宋臻听罗鸿这么一说，再加上旁边那些机械设备，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天跟罗淼吐槽说的什么“废弃工业区”“有毒气体”之类，脸色不禁有点发白。
人对自己大脑的运作动向了解实在太少，什么时机会联想到什么内容完全不可控，所以有时候一知半解比完全不知情更容易令人心生恐惧。这一点罗鸿当然懂，他想了一下说道：“宋小姐的办公室离可疑成分的源头比较远，检测出来的数据参考价值不够。我们的人需要尽快排查到源头并做更细致地检测，才能确定下一步行动计划。另外还有一点，”罗鸿打开手上的文件袋拿出一张平面图，指着上面左下角的位置，“目前宋小姐所在办公区域，空气中可疑成分的浓度和暴露时间，对人体健康有一定负面影响，每天都会在这块区域内办公的人员需要尽快去指定医院做全面体检。”
这下那位物业负责人的脸也白了：“我们园区对外开放之前做过空气质量检测，完全没问题的呀？”
“田先生先别激动，究竟是什么导致有害气体出现，又严重到什么程度，我们都还不清楚。现在能做的是先把问题搞明白，追责是下一步的事情。”他起身走到门边把许光明叫了进来，说道，“唐教授，得麻烦你帮宋小姐安排下体检，按取证流程走。”接着又转头对物业负责人道，“案子调查清楚，如果不是你们园区的问题，我保证宋小姐不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宋臻已经从刚刚的联想发散到什么“核泄露”“变异”“丧尸”之类的关键词上头，满脑子无法直视的恐怖画面，罗鸿说的话她每个字都听到了，却根本没反应过来都是什么意思。
罗淼赶到时就看见宋臻面如金纸地倚着唐川的胳膊，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随时会晕过去一下。罗淼声儿都颤了：“唐老师，这是怎么了？”
唐川苦笑道：“刚到的时候好好的，我估计可能是想多了有点吓着。安副队呢？”
“安子送小鹤回去，等会儿过来。真没事儿啊？”
唐川沉吟了下，低声道：“等安副队到了，你俩一块带宋臻去武警总院做个全面体检。走取证流程，手续让安副队。老许说宋臻的情况健康问题应该不大，保险起见检查做得全面点儿，我这就给那边何主任打个电话说明情况。完事儿你先别过来了，这边我跟老许会一直跟着，有啥进展随时通知你。”
罗淼深呼吸几下稳稳神，道：“取证体检，就她一个吗？别的工作人员不用做？”
“这边车库和大堂都是统一门禁实名登记，罗大队长正在跟痕检核对符合条件的人员名单。”
“那唐老师您在这儿等我一下哈，我进去打个招呼了解下进度。”
“嗯，正好我给老何打个电话。”罗淼扶着精神恍惚不知神游何处的宋臻坐下，立马冲进物业办公室去。
体检人员是宋臻体检项目做完一大半时确认的，除她之外只有另一位物业值班人员在高浓度区域暴露时间超过安全值。不过血检报告显示，这位值班人员和宋臻都只在肺部和支气管部位有发炎症状，不到鉴定工伤的级别。
周日整个下午和晚上，罗淼都陪在宋臻身边，期间给罗鸿和唐川通了几次电话跟进度。
周一早上，宋臻接到物业负责人的通知：西配楼因配合政府部门工作需要暂时封闭检测，将开放主楼B座一层物业接待处作为临时办公场地，检测期间临时场地网络费用及水电费由物业承担。
罗淼想让她休息两天再回去上班，被她三两句话堵了回来：“我又没生病我呆得住么？再说，园区那个情况不明不白的，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指不定能脑补出啥来。你让我歇着，要不你陪着我？”
罗淼不敢接话，只能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着给人当司机。车直接开到地下车库，宋臻挺意外的：“你今天也得在这边？这么严重吗？”
“老许在呢，我过去找他跟他车回市局。那边检测出来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你可别瞎想了啊。晚上要没啥特别的事儿就早点回去，老许说虽然你体检报告没啥问题，但这阵子免疫力多少都会受点影响，得注意休息。”
宋臻少见地没反驳他，而是叹了口气道：“替我谢谢老许，回头你找个空儿好好请人家吃个饭吧。那天偶然间碰上，人家能记得我已经挺不容易的了，这么点事儿让人家这么费心费力的。”
“行，我知道了，走了啊。”
半天工夫，西配楼周边已经从黄色警戒线换成了蓝色彩钢围挡，两边出入口都有人守着，看不到里面在做什么。
其实刚刚罗淼没跟宋臻说实话，他并没有要回市局，今天一早宋臻接物业电话的同时他也接到卢局的通知，要他直接到园区现场找冷局，“情况有意外进展，了解清楚后立即回来汇报。”
物业办公室里，罗鸿和冷局脸色凝重地坐在会议桌最里面，郑队长和许光明在冷局旁边看一份材料小声讨论着什么，唐川站在窗边，两米长的白板有三分之一被他写满了“鬼画符”，罗淼真的多看两眼都会头疼。
他在离罗鸿不远的地方坐下，冷局将面前两个文件盒推过来：“你先看下材料，等会儿郑队会就专案组情况做下说明。”
文件盒右上角贴着“10.23/902-37201”的标签，下面衬一个大大的“机密”红章。
“去年10月中旬，市禁毒支队在道外区一家酒吧里发现有人贩卖“邮票”，我们蹲了两天总共缴到94片，含可吸食性成分1.5克。这是这种新型毒品第一次成批量出现在我省区域，我们立刻上报省厅，迅速成立专案组调查毒品来源。调查过程中发现，经手的“散户”全都是没有前科的前手，以文具等快速消费品为掩护全程网络交易，发货地点是虚拟的，没人知道货从哪来。经过三个多月的蹲点追查，到今年1月份时终于抓到一条线索锁定某物流公司送货员徐某。徐某自半年前接了一条G省往返的送货线路之后，突然开始出入高消费场所，消费状态与他工资卡显示的收入情况明显不符。”
罗淼这时已经翻到徐某相关的资料，从他出现在几个涉案快递自提柜的监控视频里到他跑的送货线路以及与货品相关联的公司名称人员姓名等等，并在其中发现了“康鑫食品原料有限公司”。郑文声喝了口水，继续道：“康鑫是在春节后进入我们监控视野的。徐某在G省签的合作方是一家专门做化工原料进出口的公司，在这个行业十几年一直合法合规经营，一时找不到突破口。直到3月初G省公安厅经侦支队在追查另一个案子的‘热钱’来源时，查到这家公司有几名股东在东南亚设有离岸账户并曾产生过不正常资金流动，其中有一笔资金经过几重中转后从俄罗斯入境以合资形式注册了这家康鑫食品原料有限公司。最近一个月来省厅一直在配合G省做进一步调查，非常奇怪的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一应资料齐全，却始终找不到人。换句话说，这个名叫胡双全的人目前只在数据意义上存在，现实生活中，无论是资料上显示的毕业院校还是居住地址都没人见过他。”
罗淼听到这里心念一动，脑子里某些信息似乎被触动了：他是在哪里碰到过同样有档案却找不到人的情况来着？他一边捋着自己的记忆回想，一边往后翻材料，忽然这个园区的名字跳进他的视线：XX科技产业园西配楼地基土壤成份检测报告。
地基土壤成份？怪不得外面整个围起来，这是把那间仓库底下给刨了吗？
“今早市局刑科实验室加急出来的报告显示，西配楼地基下土壤含有大量有机物，腐烂后将地基底部腐蚀出一些空腔。其中一个比较空腔靠近西配楼最外侧的排水管道，管道外壁被蚀穿，五亚甲基二胺等易挥发胺类物质【1】和有害菌从管道倒灌进楼体，这就是宋臻办公室里异味的由来。”
这时唐川放下马克笔，端着水杯坐到罗淼对面、许光明旁边。许光明转身从地上袋子里拎起个保温杯递给唐川，拧开盖子就有咖啡香飘出来。罗淼不自觉抬眼望过去，只见许光明正把两个大纸袋提上桌面，K记早餐，有豆浆配油条有咸粥配煎蛋也有面包加咖啡，只是绝没有唐川保温杯里的香气。
罗淼在心里翻个白眼：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秀都秀得这么不着痕迹。冷局和郑文声跟他俩坐同一边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罗鸿的视线却很玩味地在他俩身上多停了一会儿。
“郑队，楼基有毒物质污染不是得先找应急管理局吧？我们这边帮不上什么忙啊？”罗淼把报告剩下几张连之前翻过去的撂一起往桌面上戳，论权限还有什么优先级能高过涉毒的？不管是郑文声介绍的情况还是材料显示，罗淼都没找到把他一个刑侦队长一早拉来开会的目的是什么。
冷局截过话头道：“老许，你说一下吧。”
许光明从罗淼手里抽出那沓材料的最后两张，摆在桌面上，每张纸上有两张照片。“这个空腔并不在地基范围内，而是在这里，”许光明先点了一下其中一张，又指向身后的园区地图，“这里距离西配楼大概20米，再往外就是生态园，我们在这个空腔里发现里发现了这个，”他又点了另一张，那张照片上有十几个大约1-2厘米见方的灰色不规则物体，罗淼刚扫过一眼以为是碎石头，“初检显示，这是人的指骨，而且它们来自不只一个人。DNA鉴定最快要今天晚上才能出来。”
罗淼差点跳起来。他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望向半天没出过声的唐川，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唐川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图，是之前技侦小刘根据失踪案中失踪人员信息做的基础地理位置分析，唐川在去宋臻办公室采样时想到过，他知道那不是直觉，而是长久训练形成的自动关联记忆。唐川把手机拿起来比对着园区地图道：“你到之前我跟冷局提过，这两片区域的重叠角度太‘恰好’了，我们都认为两者之间很大机率上存在关联。”
冷局接道：“小罗，你把你手上失踪人员的资料都交老许带回实验室去，让他们做交叉对比，尽快确认是否有关联。”
“好。”
当天晚上十一点半，市局新楼会议室灯火通明，罗淼带着他毫无进展的失踪案一起被并入“10.23”专案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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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五亚甲基二胺：又被称作尸胺，是动物身体组织腐烂时蛋白质水解产生的化合物，会挥发出腐臭气味，有一定的毒性和腐蚀性。被人体吸入、食入或经皮吸收时，对皮肤和黏膜有强烈的刺激作用，可能引起咽喉、支气管的炎症、痉挛、水肿、肺水肿或化学性肺炎甚至导致死亡。
——T.B.C.——
（小标题出自Dylan Thomas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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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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