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非鱼X迟瑞。
清水正剧，无聊的战争背景民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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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
1. 孤月怀镰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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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霜花落雀裘 （上）

靳非鱼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

按理说他应该去潘三爷那边报个到。不过回防整编的事儿都是唐二爷在管，昨晚上去喝酒之前他跟唐二爷都报备完了。

靳非鱼坐起身来，对突如其来的浑身酸痛十分不解，昨晚才换过的马褂前襟为何撕坏两道子他也毫无印象。洗脸的时候腮边刺痛，到外屋镜子上照过才发现脸也破了，嘴角还有点肿，一抬手，手腕上也有淤青。他对着镜子发了半天呆，他这是……跟人打过架？

竟然醉到一点印象都没有？

“邓叔，邓叔，”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叫着，邓叔是跟三爷的老人，退下来之后一直住这头，靳非鱼搬出来之后对他照顾有加，“邓叔，昨天晚上，我……好久回来的？”

“哎哟，那我可莫得注意，总有半夜了噻。你朋友送你回来，等我过来你朋友就走了。”邓叔想想又道：“说是你吃醉了跶了一扑趴，叫我打水给你洗洗。”

靳非鱼顺着邓叔的话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眉目来，只得作罢。吃过午饭倒叫潘青舟抓着去给独立营那点少爷兵当了半日便宜教头，至晚方归，累得五迷三道，回到家来倒头便睡，倒省得他想起那些乌糟事脑壳疼。

到得廿五这日，晌午头子一过，趁着太阳暖和劲儿还没散，他便骑了马直奔潘府。潘三爷则换了衣裳，长袍马褂齐齐整整准备到门上迎，见他进来行礼，先是冷笑一声，“哟，这不是靳将军嘛，这可有空来见我糟老头子了。”

“三爷，非鱼不敢。”靳非鱼任他指戳，恭恭敬敬躬身站好，一副任凭发落的架势。

“你个莽娃子，今日宴席谁是主客不用老子讲了噻？”

靳非鱼点点头道：“晓得。”

“那好，你同青舟在外头照应好。”

“是。”他见潘三爷要走，忙道，“三爷……有个事体，得报给您知道。”

“说吧。”

“我回来路上得着个消息，”靳非鱼目光自门窗扫过，又侧耳听听无人经过，放低了声音道，“南京那边，怕对司令有所不利。”

潘三爷眼底精光一闪即逝，“不出所料。”

靳非鱼立刻道，“既然三爷早有准备，非鱼多虑了。”

“算你小子有心，此事我与甫公早已想到，也有所准备。甫公身边我会安排人，这段日子你在，城防你多经点心。这事着你去查，依着先时唐老二对南京的了解，那边多半要派人来动手，能查着就堵住。”

“非鱼明白。”

“你去吧。”

靳非鱼到外堂打招呼奉礼数，一圈下来心下明了这一回席面不是为省政府开的，而是正正经经的家宴：刘甫澄不只是省主席和川军总司令，还是会中的“大爷”，而今日外头坐席的都是各堂口的伯叔。

开席定在申时正刻，可到了申时三刻，主客还没见踪影。潘三爷着人去省政府里问过，说主席申时一刻出了门，要转去南门接一位客人。

是什么客人还要刘甫澄亲自去接？

靳非鱼本想带人去迎，听说唐二爷后来赶过去了，但没多事，陪潘三爷潘青舟一起在门口候着。

正刻钟声才敲响，省政府的车子刚好拐过街角停在门前。

勤务兵上前去把两边车门打开，刘甫澄自右首下来，左手则出来一位穿着白缎长衫戴礼帽的先生，眉清目秀的看上去仿佛少年，但那周身气度着实不凡，偶一抬眼目光扫处又太过深邃，倒让人猜不透是何年纪。

刘甫澄等他绕过来，携了手一同上前，向潘三爷等人道：“来来来，仲三，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起过的迟先生。荣先，这是我三弟潘鹞子，你叫三哥便是。”

“不敢当，在下迟瑞，叨扰潘三爷。”迟瑞摘下礼帽，朝潘三爷一躬身。

潘三爷立时上前一步端住他手臂道：“早听甫公多次提及，今日得见，十分有幸。里面就等甫公开席，我们席上慢聊？”

刘甫澄哈哈一笑：“好，席上慢聊。”

几人一起进了正厅，路上潘三爷将潘青舟和靳非鱼都给迟瑞引荐了。迟瑞听到靳非鱼的名字脚下停了一晌，拱手道：“靳将军大名，如雷贯耳。”

靳非鱼却从见了迟瑞从车里出来便一路心不在焉发愣怔，潘青舟怼到他肋下他才反应过来，敷衍地应道：“不敢不敢，好说。”

“大哥，你啷个回事情？”落座之后，潘青舟觉得不对，拽过靳非鱼来悄悄问。

“啊？我？我没事，”靳非鱼眼神落在迟瑞身上。

落座开席，刘甫澄携迟瑞坐了主席，迟瑞当算是生面孔，一上来便落座肖位【1】，从席客席都有人面露疑惑，却谁也没敢问出来。

“那个迟先生，我在哪里见过。”他喃喃低语，潘青舟没太听清。

直到撤了席，一众宾客都被潘三席请到花园暖阁里陪刘甫澄一起喝茶听戏，那位迟先生倒先不见了。

靳非鱼也不见了。

靳非鱼跟在迟瑞后面，一丈多远，不紧不慢，一点不怕被发现。

迟瑞不知是根本没注意到被人盯上了，还是早察觉了却并不在乎，总之走得很悠闲，看这个方向，竟是往书院南街去的。

靳非鱼朝他拐进去那个巷口发了一晌愣，再回神迟瑞竟不见了。

他这是……去眠花宿柳？连招呼都不必打一声就能进门，还是常客？

靳非鱼望着巷口那一家的招牌：锦绣阁。他皱皱眉，也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有伙计上来招呼，走了两进院子，只有茶倌往来，不见莺莺燕燕，倒是安静，跟靳非鱼设想的全然不同。

小阁里头都是雅座，屏风隔着，偶尔泻出几缕琴音，居然煞是风雅。伙计引着他上二楼，进得一间锦室，窗棂半支，正能觑到一弯钩月，窗下置有大烘笼，半点觉得寒气。待他团了手炉坐定，那伙计也不等他吩咐，顾自端来一坛酒配两碟下酒菜。酒是“恒丰泰”的大曲，菜是殷红鲜亮的烟熏腊肉和红油萝卜干。

既来之，则安之。靳非鱼想着，拍开酒坛封泥，给自己倒上一盅，坛口带着微温，酒香沁人。配上隐隐传来的丝竹声声，靳非鱼脑中竟浮现出不知何年何月诵过的一句诗来——

“大珠小珠落玉盘……”喃喃念出这一句，自己直乐，依稀便只记得这句，连出自哪里都想不起了。

“人间有味是清欢。”门外有人应和。靳非鱼听这声音，哼笑道，“迟先生？”

“靳将军。”外面的语声似也带几分笑意。

“迟先生请进吧，万没有吃客闲坐请客的站门外的道理，”靳非鱼立起身来冲着门口道。

藤帘挑起，迟瑞在长衫之外套了件碧青马甲，越发显得面色如玉色。

“靳将军今日到此，是想要查查迟某的底细吧？”迟瑞向靳非鱼拱拱手，淡然笑道。细听他说话不大像川地乡音，字正腔圆之外，尾音有点向上吊，有点东南那边的腔调。

靳非鱼注视着他，说道：“先生的底细，司令总比我清楚，轮不到我操心。我不过是见先生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想来问问先生可否认得我罢了。”

“我若说对将军并不印象呢？”迟瑞目光略有冷却，神色却不动。

“那先生无缘无故请我喝酒，就令我有些好奇了。”

“怎会是无缘无故？靳将军是潘三爷的左右手，也是甫公眼的红人，我怎么能不花心思结交结交，请靳将军喝酒，实在是小意思。”

“迟先生先前在二十四军，也是这样与人结交的么？”

靳非鱼说得云淡风清，迟瑞的脸然却变了再变，勉强维持住了那丝笑意，半晌才道：“你果然见过我……可是，川东八部同盟时我还不在，后来打起来玉猷司令南撤，我也没跟着走……”

“二九年同盟军起兵时，司令派我去给幺爸（指玉猷司令）送信，你在。”靳非鱼拿过另一只酒盅，倒满摆在对面。

迟瑞盯了他一会儿，扯动长袍下摆坐下，端起酒盅向靳非鱼示意。

两人干了一杯。

“你究竟是什么人？”靳非鱼问这话时，迟瑞满酒的手略顿了下。

“读书人。”

“哦？”靳非鱼叼起一根萝卜干卷进嘴里，嘴角朝一边挑起，要笑不笑的，“读书人？”

“我在省立师范学校做国文教员，是个读书人。”迟瑞神色安然，又端起酒盅向靳非鱼致意。

靳非鱼没跟他碰，直接自己干了，“读书人怎么来碰我们军政的事？”

“司令抬爱罢了。”

“呵呵，”靳非鱼笑得有点冷，“迟先生，听三爷说你才回蓉城，你这一向是从上海来呢？还是从……南京来？”他说着，上身前倾，离迟瑞的脸极近，两人鼻梁都很挺拔，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迟瑞目光稳稳落在靳非鱼眼底，反倒让他心头慌乱起来。不知为什么，那眼神像个钩子，钩住靳非鱼心口某个缝隙，要把那一方遮盖揭起来，非要暴露些什么似的。

两人久久没有言语，气息扫着彼此的口鼻，暖的，痒的，仿佛就此陷入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

先放弃的是迟瑞，他后错一点坐正，低头笑笑，“靳将军你误会了。我先时确实曾在上海呆过些日子，这一次是才从广东回来。”

“误会……迟先生以为我误会了些啥呢？”靳非鱼也后错，只是他只要不上战场，永远没个坐相，长腿一伸斜倚着桌边，“迟先生一个读书人，一上来就做十哥堂主，还跑到这种地方请人喝酒，难免不让人误会呀……”

迟瑞但笑不语。

两人默默地喝完了那一坛酒，末了，迟瑞从外面又端来一坛，“小小心意，孝敬靳将军。”迟瑞垂着眼说得一板一眼，却怎么听都有点逗笑的意味。

靳非鱼一点不客气，拎过来就走了，连声谢也没说。

他心里那点战场里磨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迟瑞不像包藏祸心的路数。而且就算他真的还是玉猷司令的人，刘甫澄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打得再狠总是亲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刘甫澄这个坐堂大爷也是从他幺爸手里接过来的，想查个曾在幺爸手下效力人的底细还不容易么？

只是，除了之前在玉猷司令那里见过之外，靳非鱼对迟瑞还有些别的印象。迟瑞勾动了他封闭很久不愿去触动的记忆。

那些，跟今天这个日子有关的记忆。

绵竹大曲入口不冲，后劲却绵长，靳非鱼坐在大门口，头晕晕的，挺舒服。

今天，是靳非鱼的生日。

这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记得。靳非鱼自个儿笑笑，有点冷——

什么常胜什么将军，他不过是个克死父母没人敢管的天煞孤星罢了。他有时候想，爹是摔死的，娘是病死的，他那时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怎么就能怨到他头上呢？可老家那些爷叔并不管这些，只管怪他是灾星，只管把他赶出去。

他流浪了多久呢？一年？或是再多几个月？

后来……呵呵……后来……

靳非鱼拍拍身边伴着自己那坛酒，起码这一年的生日他不是一个人过的，挺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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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肖位：“肖”是袍哥里排行第十的小老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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