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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 @梓兰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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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uster's Romance》 前文:

E1. 真相E2. 幻觉
E3. 共时E4. 随机
E5. 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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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he reason for time is so that everything doesn't happen at once——Albert Einstein


唐川试着睁开眼睛,第一次没能成功。他想做个深呼吸,胸口的窒涩感让这个动作完成得也很艰难。花了大约三四秒他才勉强完成了一次吸气,终于在吐到一半时挑开眼皮。

黑暗很实在,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夜不会这么深,只能是有人刻意遮挡了所有可能的光源。

睁开眼睛和闭着眼睛几乎没有区别,唐川干脆又把眼睛闭上了。尚觉清明的感官告诉他,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向后隔着椅背绑在一起,这感觉像是锁式尼龙扎带,不只手腕,连拇指和食指也都锁了,双脚的脚踝也同样被绑在椅腿上。

他试着回想失去意识之前的场景,很困难。印象只到他下了出租车走到楼口,好像是被打了一闷棍?可又不没那么疼也不是那么晕。也许,他是被电晕过去的?唐川想。挑一下眉毛,额角也传来疼痛。这次疼痛比较浅表但程度更高,可能有破皮,搞不好还流血了。

深沉的黑暗像有重量,压住他心口。时间慢慢在流逝却无法估算,也不可能判断周围情况。纷乱繁杂的图像在眼前翻滚而过,唐川清楚地感觉到一股焦躁的情绪在胸腔内的成形并渐渐扩大。他想起刚刚成为老师的学生时,兴冲冲地报名去做一个感官剥夺实验的志愿者,结果因为老师临时加讲座要求他去做现场协助而没能参加,后来他听说有位同学因为在实验过程中感到手指灼痛,继而在意识中相信自己手指受伤折断,实验结束时竟真的发现那根手指第一指节的供血停滞。

而事实上,那位同学根本没有受伤。

唐川感到颈椎僵硬,想动一动,后颈马上升起一股涨痛感,涨痛的中心有个地方刺痛与麻痒交加,像是被电过。

上次被电到是什么时候来着?某次试验设备漏电吗?唐川竟想不起来,脑中印象竟回到小时候,第一次动手做的土豆电池,他不相信那玩意儿真的有电,连小灯泡之前非要摸一下,麻麻痒痒的,倒不疼。

那时他刚刚跟妈妈回到H市,转学手续没办完,白天妈妈要上班,他无处可去,只好坐在妈妈的教室里旁听。

那些高深的理论知识他全都听不懂,枯燥到打瞌睡。不知道是课程需要还是妈妈发现他的无聊,便讲了用土豆和金属线圈做电池的小故事。唐川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个立马精神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翻出土豆来做了个小电池。后来小灯光真的亮起来的时候,他简直开心地跳起来,一边拍着手转圈一边大喊:“妈妈,亮了,你看,它亮了。”

那时妈妈的笑,那么温柔。那时的唐川觉得,妈妈虽然不是他的亲妈妈,却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人。

唐川下意识地深呼吸,黑暗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那些年H大校园没有扩建,理学楼下还没有修停车场,实验室楼下种了几株桂树,八九月里,风一吹空气里都是那种似有似无的甜香气息。妈妈下班回家,有时发间还会夹杂几瓣细小的花朵,若是凑近了想取下来,香气就格外明显。

有时妈妈下班时顺手捋些捡干净了,蒸米糕时撒几朵在上面,闻起来香甜得很。

其实桂花真吃起来是苦的,这一点唐川没多久之前才知道。那天许光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包干桂花,煲汤的时候撒了些进去,唐川看见了随口嘟囔了句“龙骨汤还要做成甜口儿啊”,许光明表情倒稀奇,问他:“谁说要做甜口儿的?”

“不做甜口为什么放桂花?”

“桂花又不是甜的。”

“啊?桂花不是甜的?”

许光明笑出声来:“唐大教授居然认为桂花是甜的吗?”他故意啧啧两声,“这太不符合科学求实的精神了。”

唐川仔细想想,“桂花是甜的”这件事果然要算是个刻板印象,毕竟他并没有真正吃过桂花,得出这样的结论凭借的只是香气和那些与桂花相关联的美食。

“不管桂花藕还是桂花糕,甜的都是糖,香的才是桂花。桂花之所以能入药就是因为含有生物碱和苦味肽的成分,不管生吃还是蒸煮浸泡,都会有苦味的。”

果然,那天的龙骨汤咽下时舌根确实有留下徘徊不去的淡淡清苦气息,却恰好解去骨髓久炖的油腻感,加上挥发性物质飘散的甜香,别致又好喝。

不行,打住……唐川在脑子里急刹车。嗅觉对记忆和情绪的影响远大于视觉和听觉,而即使没有真正的气味出现,幻觉中的嗅觉体验也会激活并持续增强次级嗅皮质的fMRI信号,刺激边缘系统……视觉和触觉剥夺本就会使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再这样下去,回忆就会变成幻觉。

可能有很多人并不知道,幻觉属于一种精神症状,突然出现大量或强烈幻觉,或者持续出现幻觉,都可以被作为精神障碍类疾病的诊断依据,就像突然高烧和持续低烧都是炎症的诊断依据一样。

唐川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因为饥饿感而产生胃部酸痛时,立刻引导注意力转移,因为他怕过度分泌的胃酸会把自己的胃壁烧穿。

于是他竭尽全力让思路回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上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哪儿?

刚醒来时的晕眩感慢慢消失了,但胃部的酸痛仍在。

饥饿是真实的。

唐川想起他上一次吃东西还是在省高检监察组的讯问室里,早知道会这样,他肯定不会嫌弃盒饭难听,一定吃个干净。毕竟饥饿比不够美味要痛苦多了。

十分想念冰箱冷冻室的小馄饨,应该是鲜肉笋丁馅儿的,唐川无法遏制地吞咽口水……不行不行,我需要我的交感神经!

嘶——唐川手背吃痛,椅背上不知是破的毛刺儿还是露出的钉缘划伤了他的手,表皮疼痛使他的意识有了一个明确集中点,思考的条理性顺利成形。

他被绑架了。

离开监察组,给许光明发完信息说先回家之后,就在他穿过小区活动中心主楼连廊时,有人在背后袭击了他。绑架他的人挺厉害,懂得选在那一时刻那个位置——经历超过24小时的关押之后,回家的电梯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按到开门键,心理戒备在那一瞬间卸下,机体警觉性降至最低值。那人一定在那里潜伏了很久,才会把气息藏得滴水不漏。身手也不错,迅速准确,在唐川觉察反击之前便电晕了他。

会是谁呢?或者不如说,这个很厉害的绑架者,听命于谁呢?绑他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从那场加油站爆炸案牵扯出无名尸体,顺着刘苗案里翻到的交易线索,查到有大型医疗设备去向不明以及违规药品流入市场,这中间到底扣着几道环,唐川还不敢轻易下判断。他手上有的都是些零散的线索,背后牵涉到的利益链也非常巨大,如果真如他所推测,有这么大的一个涉及器官交易的闭环市场且已存在多年,那么绝不只公安局里不干净,恐怕药监也脱不了干系,再往上捋,谁也不敢保证市委甚至省厅没别人动过这一杯羹。

名单很长,证据又太少。这名单里随便拉出来哪一个,没有直接证据,被反咬成诬告陷害罪都够唐川喝一壶的。所以他不能直接碰,也不能让罗淼直接碰,够都够不着更别说扳倒了。所以之前调查孟庭时,唐川动用自己多年前行动中的备用安全权限,为的就是给一直躲在背后准备分羹的人创造一个机会。

何非凡的案子没能压下去,孟庭等于被经侦看住,上面肯定有人坐不住,而只要稍微关注过调查过程,就能知道唐川是个“编外”的关键。有些线索,如果只是罗淼,或者搭上个李棪在追查,那些人大可不必忧心,他们查不到。

唐川就不一样了。唐川年纪轻轻就成了市局的刑侦顾问,当然有他特殊的缘由。而正是这个缘由曾让他拥有了备用安全权限,也让他有机会能碰触到那些人的利益链。只要捏住唐川,那些人就有很大的余地可以做文章,搞不好能像以前一样,很快掩住漩涡暗涌,恢复平静无波。

许光明推测的没错,唐川的“被扣留”是他刻意所为。关注着他的那些人,一旦发现他动用这个权限,必定会去查这权限的来源。只要他们查,就绕不开唐川的老师。作为唐川的权限授予人,李教授便有明确的理由介入唐川正在调查的案子。而另一边,唐川因为擅用安全权限被高检以泄露国家机密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被扣留,那份嫌疑人名单反而可以精简不少:能惊动省高检扣下唐川的,能有几个人呢?

不过现下唐川还是有些糊涂的。如果上面的人是为他已经查到的东西,那大可以继续将他扣在高检,即使老师介入,那些人也有办法将他关进监狱,何必放他走之后又把他弄到这里?

还是说令省高检扣留唐川的和现在绑架他的,根本是两拔人?

那么绑架他的目的何在?

他让罗淼传的话许光明应该已经弄明白了吧?是不是又查到了什么别的线索?绑架他的人至今不露面,到底是单纯出于泄愤想折磨他之后灭口?还是在等待什么时机,也许……想用他做个筹码?

交换什么呢?

脖子的僵直感令唐川再度试图摇晃脑袋,却摇来剧烈的晕眩感。也许他被关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以他正常感觉上的经验判断,距离他离开高检办公楼怎么也超过八小时了。晕眩不光源于没有进食,更重要是因为没喝水。

什么筹码不筹码的,搞不好是他查到的线索不只断了人家财路也断了人家生路,不过想要他的命而已?

这里太黑了,什么参照物都没有。难道他竟不是被关押,而被活埋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唐川立刻感到一阵窒息,而且空气里也渐渐泛起一股隐隐约约的土味。最开始好像当年帝都的春天,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后来不知为什么染上了水汽,竟混合出腐烂的倾向,包裹着他缠绕着他。

“如果玫瑰的香气是粉色的,那么黑夜便遍布着腐尸的味道。”唐川眼前突然滑过这样一句话。是以汉字的形式一个字一个滑过他眼前,在黑暗里,那些字五颜六色。他这是被气味诱发了联觉反应吗?

可他并不是个联觉者。

他的老师李教授是。

他还记得那次做游戏一样的Stroop实验,他和几位同学搅在一堆绿色的red和蓝色的green里晕头转向,老师却非常快地完成了颜色命名,然后告诉他们,她是占比相对大的颜色-字形联觉者。

此时此刻被泥土腥色环绕的唐川想,也许,他是那种隐藏的占比很小的颜色-气味联觉者吗?

腐烂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仿佛不止有形体还有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无法移动的四肢都被浸泡着,他已经不再是个活人,而是已经成了入土为安的尸体,却在生与死之间留下了一点知觉空隙,半生半死不生不死。腐烂也许从手指尖开始,也许从膝盖开始中,唐川觉得浓重的黑暗里不只有腐蚀的微生物,似乎还有些别的掩过来,开始啃噬他的身体。

不疼,不痒,只是存在。

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然而这种个人意识,个人独立存在的感觉,就像感到眼睛里面有沙粒,或一个发炎的手指头,或一颗痛牙;当眼睛、手指头和牙齿是完好的时候,它们似乎并不存在。难道不是很清楚吗?意识到个人的存在就是一种疾病。”【1】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被吞噬。一点一点,从皮到骨,血肉分离。

嘶——唐川摸到椅背上的尖碴儿,再划一下,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连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味好像都被风吹散了一样。

没有风。但唐川觉得有点冷,有冷汗渗进领子。生命如此脆弱,想杀死一个人已经不必用武器,只需要唤醒沉睡在他自己意识里那个叫“幻觉”的小恶魔。

正当他压下一阵泛酸的反胃感想思考一下还有什么办法能保持清醒时,突然有声音自他身侧发出,离他不远的地方,透进一丝光线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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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出自尤金·扎米亚金 《我们》

【2】在某些文献记载的感觉剥夺实验中,很多志愿者会在实验开始8小时左右开始产生妄想症状。有些实验里,半数以上参与者会注意力涣散,产生强烈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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