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旧文拿来存档，给 @叶海 做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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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十二钗正册之五 俗世惘然】
今天，要说一个很悲情的女子。
在说她之前，先讲个别的故事罢。
十年前，阿惠像一张白纸到了城市。
她在嘲笑中一次又一次学会穿正确的衣服，在轻视里一次又一次学会剪适合的发型，在失败后一次又一次学会化迷人的彩妆，在爱情游戏里一次又一次学会不爱伤害，在勾心斗角中一次又一次学会不动声色。她一次又一次学会如何选择，一次又一次学会如何抉择，一次又一次学会如何背弃。
十年后，阿惠是一个社交名嫒，该拥有的她全都拥有，该见识的她全见识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令她惊奇。
惟独让她受不了的就是一张沾有污渍的白纸。
这是朱德庸以多格漫画讲述的故事，跟我今天要讲这位女子很是相像——
“她并不是厌恶光亮，而是畏惧；也并不是怕她脸上的皱纹会被照出来，而是怕光明照出她心里的那些丑恶的创伤。
这些创伤久已结成了疤，永远抹不去的疤。
还是有灯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手里一张陈旧残皱的纸上！
这就是她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地契。
她终于已从黑暗的沟渠中爬了上去。
她本该已满足。
可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心里反而觉得很空虚，空虚得要命。
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之后，她真正能得到的是什么？
除了空虚和寂寞还有什么？”
这个角色，也许常看古龙的人，都有可能将她忽略掉。她是个坏女人，她是个反面人物，她是个配角……
在故事的结尾，她觉得她自己什么都不是。“一个人赤裸裸地来，也该赤裸裸地去。”
可是当我读完全书，在静夜里倚坐窗前不能成眠的时候，她却像近在咫尺闪耀的流星，不只淹没群星，甚至连月光也黯淡。
她的本名只被提及了一次。在书里，被她养大的几个孩子都叫她大姐，到她这里来买醉买笑买享受的人都叫她老板娘。
她本来的名字，叫做寄萍，寄人篱下的寄，无根浮萍的萍。
今天要讲的女子，是《流星蝴蝶剑》里的高老大。
扮演过她的人里，颇有几位很熟的脸孔。
最早的陈萍，虽然本来也挺漂亮的，可是演高老大的时候已经有点老了，扮相又很显老态，基本上是个中规中矩的妓院老板娘的架势。
马海伦演了太多师太角色，怎么看都是卫道士的脸，怎么扮都不像。
杨紫琼太硬了，若是个镖局老板娘还真是气场十足，可快活林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啊，杨老板您这横眉一紧，人家直接都吓跑啦。
这一版电影里，孟星魂是梁朝伟演的。那时的伟仔眼底还没有沉淀出黎耀辉的忧郁，一笑起来就带着小鱼儿式的干干净净的邪气。王祖贤的小蝶，气质反而很接近原著。这也难怪，小蝶本是个简单的角色，单纯，带着忧伤，与年轻的王祖贤正好合拍（聂小倩也是这样的气质）。
麦景婷出自改编版的《剑啸江湖》，这部戏是能泄露年龄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我看过几集，比现在拍的好看很多。麦景婷饰演的辛晓月（原型高老大）美，艳，有义气，只是太正太贵，不像个江湖人，倒像是个皇妃。
话说这一版的孙老伯是秦沛老爷子演滴，相当有神韵。
俞飞鸿这一版——我要先叹口气，能不说吗？唉，还是说吧——这是一部烂到不能再烂的烂片，烂出了经典烂成了奇葩。
估计混过天涯的筒子们都应该看到过这一张剧照
这是“高老大”（这里叫高玉寒，这么高冷的名字穿成新娘子一样，汗~）和西门吹雪！！你没有看错，这位白头发的老家伙是西门吹雪啊，还生怕人不知道，他要把名字写在领子上，还写得这么难看，三年级的小学生书法也可以比这个好吧，我已经被自己冷汗冻死，无法再吐槽了。
而且，孟星魂、明月心、傅红雪、西门吹雪这些角色都在这一部戏里还不够，名字居然叫做《策马啸西风》我也是醉了。据说是想一网打尽所有金庸古龙的书迷，结果却是差点被武侠迷们乱棒打死……导演你干嘛不自己写个小说拍啊，写同人文也行的。
后来这位徐琳请恕我完全不认识，不过郑少秋演老伯还是让我挺好奇滴。
这里还少一位：王艳，出自2010年新版。陈楚河的孟星魂、刘德凯的老伯、陈意涵的小蝶，看剧照都很有feel。王艳演高老大，总觉得有点别扭，不过有白飞飞在先，年纪大了变身高老大倒也算顺理成章。这个剧改编虽然很大，风评还是不错的，感兴趣的亲可以找来试一试。不好看表打我哈，我没看过，评价完全来自度娘。
经典留到最后：刘秋莲
这个名字大家估计都不太熟悉。上面那张剧照我要是不说剧名估计也会“看着眼熟不过想不起来”。其实说这部戏经典倒不是因为这位美女演高老大演得多好，而是这是一部新加坡的武侠剧，将一部金庸小说和一部古龙小说改编在一起居然能拍得毫无违和感，真心挺牛的。再加上这部戏里有一个我最喜欢的孟星魂形象，当年迷他简直迷到要发疯。
沈冲，新加坡当年的当红小生李南星饰演，这位帅哥现在是范文芳的老公（ 哈（错了错了不是的，范文芳老公是李铭顺，不是李南星，我怎么会记混到这种程度的），光看剧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刘秋莲演的秋老大秋若兰，虽然没有麦景婷漂亮，没有杨紫琼有气势，可她有一种另外几位都没有特质，让她演起高老大来更得心应手，那就是：媚。
高老大，很媚。
媚，是她的工具，是她在这个舔血江湖里摸爬滚打恁多年，为了生存而生长出来的保护色，媚在血液里，媚在骨子里。
她美，她媚，她贪恋，她无情，她心怀城府，她机关算尽。
她如一朵罂粟，妖娆绽放。
然后呢？
这一整个故事的开篇，就看到透纸的伤情。
“流星的光芒虽短促，但天上还有什么星能比它更灿烂，辉煌！
当流星出现的时候，就算是永恒不变的星座，也夺不去它的光芒。
蝴蝶的生命是脆弱的，甚至比最鲜艳的花还脆弱。
可是它永远是活在春天里。
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
它的生命虽短促却芬芳。
只有剑，才比较接近永恒”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流星，说的是高老大，蝴蝶是小蝶，剑是孟星魂。
可是，她叫寄萍。寄萍，究竟是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还是流水中一朵无根的浮萍？
故事的开始，她的表面，实在太过强横和光鲜，以至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娇媚的笑容背后无法抹去的深入骨髓的惨痛记忆。站在旁边的任何人，都能苛责她的狠毒，她的贪慕虚荣，她的拜金，她的不择手段，她的算计，她的自甘堕落。对她的结局，不只是“自作孽不可活”评述，甚至有着大快人心的意味。可是，这样的苛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她经营了快活林？为了她不顾一切积聚金钱谋夺地契？还是为了她十四岁便出卖了自己的童贞？
那么，旁边站着的这些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苛责她的呢？
这世间的确有许多人做过或者正在做道德上来讲错的事。他们做错事了，于是大家众口一词地指责。然而，当他们做事时，他的们初衷又有谁能交换彼此的立场去体察？
在美国心理分析小说的开山之作《红字》里，海丝特·白兰被认为犯了通奸罪而受到审判，代表着耻辱的红色A字将永远挂在她的胸前。她做了什么事？不过是在和丈夫失散两年多之后，跟自己爱的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如果你根本无法真正了解做事人的动机，你又如何断定这个人是否真的做错了呢？如果用一种貌似公允的所谓善良正义人道来衡量的话，又有谁能判定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公允呢？
《约翰福音》里说：“他们还是不住地问他，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他们听见这话，就从老到少一个一个地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稣一人，还有那妇人仍然站在当中。”
你若没能像高老大一样在生死边缘挣扎多年，请不要占在道德的高度做卫道士。在培养杀手做血的交易之前，我记得她曾给别人生的机会。当比她更幼小的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时，她的手伸了过去。我想那一刻，她的头上一定闪耀着天使的光环。
我无法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收留这几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就是这了让他们为自己杀人。我也无法想像在她花一般的豆蔻年华里面对残酷的现实她曾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我更无法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慰藉她已被生活折磨成畸形的灰暗灵魂。
“凤凤大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难道没有为高老大杀过人？你难道没有为她做过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不错，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可是你呢？你又能比我强过多少？”
她突然伏倒在地上，失声痛哭，道：“爹，娘——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送进火坑？我也是十月怀胎出来的，为什么要比别人苦命？”
孟星魂脸色苍白，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他忽然觉得她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她也是人，也有权活着，有权选择自己所爱的人，跟这人度过一生，生自己的孩子，再将他们养育成人。
这本是人的基本权利。
没有人能剥夺她这种权利。
她虽然出卖了老伯，可是她自己的一生，岂非也已同样被人出卖。
孟星魂忽然发觉她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
她欺骗别人，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要活下去。
一个人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是可以原谅的。
你绝不能只看她可恨可恶的一面——只可惜世人偏偏只懂得看到人可恶的那一面，却将自己可恶的一面隐藏起来。
人们若懂得像宽恕自己一样去宽恕别人，这世界一定更可爱得多”
上面这一段话，虽然是说凤凤的，其实何尝不是在说高老大？
没有人会以爱对她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从没有人在她还年轻、还肯相信的时候告诉她，像老伯告诉孟星魂，有爱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半生流离，看着所有的人互相利用尔虞我诈，她想，这样才是正常的。即使有人真心相待，她已经不会再相信。
“老伯叹息了一声，道：“我并不怪她，她是个很有志气的女人，一心想往上爬，虽然她用的方法错了，但世上又有谁从未做错过事呢？”
孟星魂道：“你……你让她走了？”
老伯点点头道：“而且我还要将她一心想要的那张地契送给她——以后你无论看到谁在想往上爬，都应该去扶他一把，千万不要从背后去推他。”
孟星魂垂下头，心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崇敬。”
几乎所有的影视版本里，都在讲高老大对孟星魂的爱情，因为求不得，所以怨憎会。她要杀小蝶，甚至要杀孟星魂，都源于这种浓烈的感情没有回报。对上述说法，我深深不以为然。
在高老大的眼里，现实永远在粉碎盛满美丽梦境的象牙塔，这个世界太过肮脏，根本不会珍视纯洁，因此人们也没有必要再去保有和收集纯洁，只是挥霍，直至积蓄用完，才能在这世界容身。
她终于将自己最后的纯真挥霍一空，成为冷血的杀手头子。当她用刻薄的目光审视着个世界时，目光之后的她已经不再是自己。
她滑离正常生活的轨道太远也太久，再也回不去了。当一切过去，当她拿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地契时她才发现，阳光已经再也照不到她的心，她心上无边的伤口，已然溃烂。
对于高老大来说，小蝶就是阿惠眼里那张没有污迹的白纸。孟星魂与小蝶之间的相互信任，就像是阳光，照在高老大终年蛰伏在黑夜里的皮肤上，瞬间就能将她燃成灰烬。
于是，当故事的结局里，老伯有易潜龙，孟星魂有小蝶，而她却只看得到自己扭曲得面目全非的灵魂，生命太过残酷，她只好舍弃。
可是古龙并没有舍弃她。“石群回来的时候，她已倒下……石群跪下来，就在她身旁跪下来，捧起一满把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忽然又有了光，晶莹的泪光。”我觉得古龙是想告诉我们，高老大其实是安然死去的，在离世的刹那里，她终于知道自己并不是谁都没有。
河边薄雾的清晨，小蝶问孟星魂：“我只问你，你活过没有？”这一问，点了整部书的题。书里的每一个人物，都在用生命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说起来，就只有《青蛇》里小青那一问能相提并论，一个问题砸下来，冷汗淋漓：
江南如画人间，青蛇斜倚桥栏，媚眼如丝，微笑着问：“姐姐，我们好好的妖不做，干么要来做人？”
千古一问，莫若此甚。为何做人？为何做人？
《流星蝴蝶剑》是个悲伤着温暖人心的故事，古龙在险恶江湖你争我夺勾心斗角情节中中讲述着关于寻找生命的意义、关于爱、关于宽恕。
“可是你还年轻，只要你有勇气，还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一个人犯了错误并不可耻，只要他能知错认错，就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流星消逝的时候，光明已在望。
黑暗无论多么长，光明迟早总是会来的。”
用这一首歌来做结吧——
无怨无悔我走我路
走不尽天涯路
在风云之中你追我逐
恩怨由谁来结束
什么时候
天地变成江湖
每一步风起云涌
什么时候
流泪不如流血
每个人也自称英雄
什么是黑白分明
是是非非谁人会懂
怕什么刀光剑影
把风花雪月留在心中
无怨无悔我走我路
走不尽天涯路
人在江湖却潇洒自如
因为我不在乎
无怨无悔我走我路
走不尽天涯路
在风云之中你追我逐
恩怨由谁来结束
这一回书，说的是古龙十二钗正册之俗世惘然：高老大
有判词云：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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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后三钗原本不在正册）
2019-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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