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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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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余婶和齐伯自然都是认识赵铁良的。俞成志跟赵铁良两个少年交好,赵铁良也在王家宅院里常来常往,余婶很爱这小伙子爽利,没那起少爷架子;齐伯则好听他动嘴皮子讲古。赵铁良念书是一贯比俞成志差出一大截,可说起街井里说书唱戏里的故事却听一遍就记得清。有时跟成志比拳累了,便往厢房檐下坐着,替齐伯烧一袋烟,把头先听的戏文说一通,倒比人家唱得还活灵活现。

而后他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赵铁良终得以被救出城,余婶齐伯自然都是不知道的。那时俞成志一天天茶饭不思,余婶也不知能如何安抚。对着他安安静静却瘦出骨棱的脸,断然说不出“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这等话。

赵铁良进门见余婶脸色惨白一片,张着嘴说不出话,便晓得这是不知道自己获救,忙过去站在屋地正中还残留的那点天光里,去拉住余婶的手,“婶子你看看,我有影子,我是人不是鬼,你别怕。”

跟在后面的俞成志低头想笑,到底没真笑出来,“婶儿,是真的。他让人救了出去,现下从战场升了官回来,是跟迟叔平起平坐的长官了。”

余婶听俞成志这样说,心口慌乱平复了些,摸摸赵铁良的手确是暖的,拍拍胸口拿眼去横俞成志:“成志这娃子也不提,是要把你婶子吓死。快来坐下,没事好没事好,瞅着比头前还壮实了。”

“就你咋呼呼大惊小怪,”齐伯到底是上过战场有经历的,敲净烟锅将烟杆插进后腰,就手拍拍赵铁良肩膀,拉他坐自己身边,“这年景……只要留得青山在,就是好的,吃饭吃饭。”

余婶还在感叹,听见齐伯说吃饭,忙道:“早不知道你来,等我再去弄个菜,你跟你齐伯喝上两盅。”

赵铁良忙拉住她,“余婶你别忙活,快一起坐下,这就挺好的。再说,好不容易回来看你们,哪能空着手?”他说着跨着凳子后退两步,跑出堂屋。不多时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麻布袋子。

布袋子放在桌上发出膨得一声,还挺沉。

“还热着,”赵铁良两手伸进去,捧出个黝黑的小坛子。解开浸了油的草绳,一股浓醇的酱香飘出来,再揭盖子,露出煨得红亮软弹的肉块,齐伯眼瞧着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豁,这可是正宗同元楼【1】的老坛,你小子行啊,连坛子都能端来。”齐伯看着乌突突的小坛两眼发亮。

余婶这时也拿了酒壶酒盅,把齐伯平素爱喝的散酒热了一壶端上来。

“这一年多,城里局势不好物资也紧张,同元楼有大半年不开张,要吃到这么一口正宗的坛子肉真是不易,”俞成志先给齐伯满酒,之后才给赵铁良和自己也满上。

赵铁良嘿嘿地笑,把布袋子拿下桌,从里头又摸索出一个油纸包,放在俞成志面前,“这是单给你的,我眼看着烙出来的,这会儿怕是没才出炉那么酥了。”

油纸包拆开,是俞成志最爱吃的油旋,表面一层碎成了渣子,仍是酥的。看这品相挺像是头些年文升园【2】里的手艺,俞成志才来济南住进王家时,王乐平带他去吃过几回,真如传说中一般,油亮亮刚出炉的热油旋摆好,猛一掌拍在旁边就能碎一桌子。可惜从去年日本人进城,整条轱辘把子街的铺子关了七七八八,烙成这么香酥的油旋便很难吃到。

家常吃的余婶也能烙,只是家里没砖炉,大锅贴出来总差那么一层烟火气。

一顿饭吃下去,碎渣子都留在油纸里,被俞成志小心折起来。帮着余婶收拾完碗筷,俞成志便端着它坐在后院廊上拈着吃。

赵铁良洗了手过来坐他旁边,咔嚓一声掰开一根地瓜,递给俞成志一半。

“你没吃饱?”俞成志问他。

“怎么没吃饱,刚刚替余婶拎桶进去看见就讨了一根来,算是个小彩头。”

俞成志听见他这话笑了,乡下饥荒年景,一根地瓜掰两半,有你一口就有我一口,那是个生死与共的意思。看赵铁良的神态,吃这半个地瓜,倒仿佛真要祭三牲点指血一般。

不必歃血为盟,他们也是亲人,看他平安,心便是安的。

“调令上的日子还没到,你提前回来,是有别的安排?”年少时外人看赵铁良嘻笑怒骂,都觉得他仗了赵将军的荫混闹。俞成志却知道他一向是心里有谱的,又在前线历练了一年多,更不会冲动乱来,他比调令早了半个月回济南,想必是得了上头默认的,若不是请了私假,那便是有不便在台面上讲的公事要办。

赵铁良沉默下来,俞成志见他不言声,也不追问,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旧历三月的春寒乘着夜色铺开,就着阴天能浸进骨头去。饶是他俩都正值年轻力壮,也颇觉冷意往里钻。赵铁良抬头,约莫是月亮的地方朦朦胧胧有块青灰,像穿久的藏蓝裤子被磨出细毛的膝盖顶,虽然旧得快抵不住寒,却很熨贴。

“我爹,总要入土为安。”赵铁良忽然道,“我爹戎马一生,依着他原先教给我的说法,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一个军人死在战场马革裹尸就算得其所,那些虚礼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可他老人家没死在真刀真枪的对阵里,却是被人关起来折磨死的,我……”赵铁良下颌咬得生疼,视线投向远处伏在阴影里的千佛山,“我要叫那人知道,我回来了,我爹就不能那么白白让他折磨死……”

俞成志听出那语声里透出的冷意,忍不住转头去看他,平日里常带笑的眉眼冷漠地绷着,那样狠厉的表情是陌生的,那是在俞成志看不见的硝烟里磨砺出来的冷硬。

“我得把拳脚练得厉害点,万一他老了打不动了,我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多年前孩子气的话回荡在耳边,俞成志知道那种过不去的苦痛,他低垂了头,轻声道,“很应该。伯父的遗体……”

当日送走赵铁良后,俞成志从老师那里知道华北局有意争取吉鸿昌,接到他的委托后不只竭力救出赵铁良,也曾着意安排压回赵金诚的遗体。不过他们得到的最后消息却是赵金诚的遗体早被人悄悄领走,对外宣称已经烧掉了。

后来小组的同志辗转打听出是孟家暗下里出力保了下来,便也放了心,赵金诚早年曾与孟家有过刀下见红的交情,如此作为当有妥当善后。

这时俞成志提起,本意是想告知赵铁良,可又想起万一他问起自己是如何知晓,一时又不知如何解释,便顿住不说。

赵铁良却忽然回头冲俞成志笑笑,“我今天见过孟家十九伯了。”见过孟十九,那自然是都知道了。俞成志也抬头看他,“有孟家长辈安排,那必是不会有差池的。对了,你跟我来,有件东西要还你。”

俞成志拉赵铁良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俞成志的卧房。快两年,这屋子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好像床边小架子上的书多了几本。俞成志进门直接走到书桌边拿起一个信封,转身递给赵铁良。

“你之前夹在书包里的,那时你走来不及取给你,我便替你收了。”

赵铁良低下头,信封里是一张照片。他父亲骑在马上,上半身挺得板直,表情也很僵硬。赵铁良听齐汉祥讲过,那日照相马总是因为照相机的闪光受惊,拍好几回才有这么一张能留下,他父亲拍得十分不耐烦。

所以也只有这么一张。赵铁良发现之后撒娇耍赖地从父亲那讨过来,一直小心夹进本子放在书包里。那时他在惶急中被送走,什么都没带出来,本以为这些零散物件必是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想不到还能见到。

俞成志方才拿照片的地方,墙面有一块印迹,像是曾贴过什么又揭去了。赵铁良回想起来,以前来时看到过,那里曾挂过一张条幅,是俞成志自己写的,那两诗怎么说来着?

“跟你我就不说谢谢了,”赵铁良将照片重新装好放进贴身口袋,顺口问道,“你原来那幅字呢?写的是什么来着,从来大事……”

“从来大事本难成,后顾茫茫岂愿生。”俞成志知道他记不完全,便替他接下去,“那幅写得不好,正想着要重写一幅。前儿收拾,就一起摘了。”

他不想提起曾一同祭拜两位父亲的事,也不想让赵铁良看见他将两位长辈的遗物放在一起,得知赵铁良要回来的那天他便将两样都撤了收好,打好主意要将照片交还给赵铁良。

他不说,这些赵铁良自然不会知道,不过他记得初来时问过那幅字,俞成志说那是他父亲临死前留下的诗,这时再去体味那诗中之意,忽然感慨道:“你说,若是你父亲没有过世那么早,认识我父亲,他们会不会也像咱们一样。”

俞成志愣了愣,赵铁良没注意他的吃惊,自顾自接着道:“要我说一定会,别看我爹是个见天儿打仗的,也念过不少书,冯将军对他要求很高,一直跟他说要想带好兵须得有学问。真说起排兵布阵,我爹可能要胜上一筹。”

俞成志笑笑,“行军打仗,我父亲是不懂的。伯父是大将,你也很厉害,赵长官。”

“我?我还差得远呢,”赵铁良溜着炕沿坐下,双手叠起架在脑后,“成志,我今天回来,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好像你知道我要回来一样。”

“我确是知道。”俞成志料想他会问到这一节。

“迟叔告诉你的?”赵铁良话一出口忽觉不对,但已无法收回,只好多解释一句,“除了要办丧事的私假,军中还派了我别的任务,要与济南城防有所交接,所以跟迟叔传递过消息。”

他这样着意地解释反倒让俞成志心生疑惑,一来迟胜芝确实提到过撤军善后人员会提前回来,但没说来得这样快,更别说今天赵铁良就会来家。二来迟胜芝今天晚饭时不在,饭桌上赵铁良却没问起,此刻他忽然提及迟叔,俞成志才觉得不对。

不问王伯是正常反应,过去几年赵铁良见着王伯的机会本就不多,可迟胜芝时常给他们指点拳脚,赵铁良对他既敬且佩,不问实在不太正常。

但俞成志并没把这点疑惑摊上台面,他想了想道:“迟叔提过一句,日本人要撤走,济南城防军不算南京政府的直属,那边总归是不放心的。”

“迟叔这些事也同你讲,是看学校建不成,要拉你到军中去吗?”赵铁良见他神色如常,只当自己的解释很说得过去,他并未起疑。

“我又不是你,拉我去军中能做什么,”俞成志叹道,“你也知道学校的事了?”

“嗯,接调令时听上面有人提,说是还在谈,可看情势原来的学校是很难再重建了,我听说他们想把精力集中到国立青岛大学去,这边条件不成熟,不分散人力财力得好。”

俞成志有些黯然地道,“眼下济南城的环境,也确实无法支持重建一所好的大学,只是……”这些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多思无益,俞成志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开了话题:”我现在省政府秘书处做书记员,等你正式调任,便正经是我的长官啦,赵长官,到时可要多承你照顾。”

赵铁良一下坐直,手也放下了,“你都在省政府里上班了?那就难怪了——”

他正说着,俞成志书桌上那个小小的自鸣钟忽然响起来,发条当着小铁丝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凑成一段曲子,不吵,非常好听。

“时候不早了,余婶说明儿起早给你包饺子吃呢。你自己打水去,我去厢房给你拿床被子,”俞成志说着往外走。

等他拿了被子回来,却发现赵铁良已经倒在炕头睡着了,鞋还穿着,能想着把精纺的衬衣脱掉挂桌边,也算是长进了。俞成志摇头苦笑,西洋料子的西裤让热炕一烘明天铁定是没法看的,幸好俞成志有一条样式颜色都差不多的,裤腿略短上半寸,配上高帮皮鞋显不出来。

俞成志将他衬衣的硬领卸下来,刷干净晾在衣架上,这才回来给赵铁良脱了鞋盖好薄被往里推,自己在他旁边躺下。

离得近了,俞成志看到赵铁良鬓角斜向耳后多了一道新疤。这十七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俞成志不是没见过血流成河。

他十三那年,母亲离开的第三天,他趁福根叔和喜姨分别打探消息的空子偷偷溜到街上,躲在柱子影儿里看。不太宽敞的马路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安静,穿马靴的巡警走来走去,还有很多人倒在地上,血流成一股一股地,渗进硬土里。他没能看到更多,便被喜姨从背后蒙了眼半拖着拽回家去。

再一次见到那样的惨烈,是一年前。身处代牧区的他们离战争还隔着一道带着屈辱的租界法规的屏障,只能眼看着耳听着手无寸铁的同胞一片片地倒下,从纬十一路到芙蓉街口,成千上万人的血清洗着青石板,从此地下涌出的新泉都泛着红,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那时他曾想,赵铁良在子弹横飞炮火淋漓里,还好吗?他若还活着,会回来赶走日本人吗?

现在,他回来了,日本人,据说是要走的。

俞成志这么想着,也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赵铁良起来时,俞成志早练过一趟拳,在后厨替余婶烧火。赵铁良从逃出济南城没睡过这么香,翻身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只是身上那条西裤已经皱得出不了门,正要喊成志,抬眼瞧见书桌沿衬衣旁边早铺着一条干净的,想是成志为他准备,二话不说换上。冷水洗过脸,多少活动几下筋骨,身上热乎起来,也不穿衬衣,短打背心披了大褂直奔厨房。

余婶包好一案台饺子等水开下锅,见他过来,笑道:“怎么,做了长官还懒起来了,清早也不起来跟成志一起练功?”

“还不是您炕烧得舒服,”赵铁良将院里的水桶提进厨房倒进缸里,空桶在手里翻几翻才放回去,回道,“外头跟着部队跑,哪里睡过这么热乎的炕头,烘也给我烘晕乎了。”

余婶给他说的手下一顿,回头望着他叹气道:“你家老宅里若不另请人,以后每日都跟俞成志一道回家来吃,横竖不怕多添你一套碗筷。”

赵铁良凑过来咧嘴笑得可甜,”诶,我知道了。婶子做饭多好吃,我不来是傻子。”

“你就会说,去摆碗筷,包子【3】这就下锅,吃完你两个去忙。”

“好嘞。”

俞成志将灶围收拾干净,跟他一起支桌摆碗,问他:“这几日不去省政府吧?”

“嗯,今日要先去营防打个照面,南京委派过来的吴主任今日不到明日也会到,他人一到,卫戍防务就要正式交接。”

俞成志听他提及这个,反倒愣了愣,吃不准他是习惯了什么都对自己讲顺口说来,还是另有想法专门提到。他脑子里转过多少念头,脸上从不显颜色,接着那话问道:”不等陈主席到任?”

“跟日本人打交道哪会是愉快的事?陈主席巴不得不用自己直接上手,等 把吴主任琐碎事都打理好,陈主席来做走个过场做做场面功夫就齐了。”

俞成志笑笑,“官场上这一套,你倒摸得熟。”

赵铁良想回句什么,那边传来余婶的喊声:“来个人端饭咯。”于是他后错两步,回了句“来啦”,退出门之前对俞成志道,“你不用说我,你还不是一样,假装深沉,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赵铁良虽然起来没练功,饺子仍吃了两大碗,余婶说猪肉是齐伯一早去外巷头上现割的,大葱却是前些日子余婶老家外甥送来的,新鲜的章丘大葱味道格外不同,剁在馅里也水灵灵的,煮出来有股清甜的香味。成捆挑了来,放在地窖拿沙土培着,不让沾水,能吃上挺久。

吃过早饭,俞成志自去省政府上班,处理电报公文与往日并无差别,可心下却很焦急。听赵铁良的意思,南京政府另调了军职官员来接济南防备,调令没从省政府走,迟胜芝怕也并不清楚。赵铁良口中那位吴主任若是明日便到,他们的行动谷雨前必须开始。

今天已是旧历三月初八,离谷雨还有三天【4】,陈少甫不回来,俞成志恨不得去城南营防部找他问一问,那信究竟送没送进去。

可他不能去。别说营防不能去,就算陈少甫跟着迟胜芝回来,有赵铁良在,他们再谈些什么也都要万分小心。“四·一二”之后,所有戴着青天白日徽章的人,都已难辨敌我,不经过严格审查,即使是父母子女,也不能透露一丁点Don内机密。

他们再亲如兄弟,如今也分了岔路守了不一样的规矩,有了不得不留在自己心里的秘密。

俞成志憋在省政府里心急如焚的时候,赵铁良正在警察总署前厅里喝茶。迟胜芝为人从不招摇,这时赵铁良先以子侄辈见过礼数,又从同属国民革命军叙过同僚之谊,他便坐到下首,将主位让人给现任地方治安警察总局局长梁伯峻。赵铁良此番出于礼貌前来拜访,不算正式报到,并没惊动太多人。

“赵将军虎父无犬子,少爷如今承了老将军的衣钵,日后还要多承少爷照顾一二。”梁伯峻亲自给赵铁良续茶,赔着笑说道。他就算不把眼前这不满二十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也不敢无视毛头小子背后的南京军政部。不管外界传闻如何,蒋委员长与那冯焕章都还是结义兄弟,这小子沾了他爹的光,被姓冯的救走不说还一手提拔,马当时是惹不起【5】。

“梁局长太客气了,便是我父亲仍在世,治安防务的事也要仰仗您呢不是,”赵铁良话说得客气,眼皮却都没有抬上一抬,二郎腿高高翘起还得晃三晃。端起茶杯尝一口便放下,将这梁伯峻又看低一重——

茶也太差,十九伯那里的碎渣子也比这香,晚些还要去见阮小哥,去那边再喝吧。

他如此想着,嘴里也不含糊,“梁局长可真是为官清廉,这茶……简朴得很呐,幸好是招待自己人,真拿来待贵客,您廉洁奉公的名声是有了,怕只怕万一有不懂事的,说到您警察署里连茶水也苛扣,府上却并不如此,那可……”

梁伯峻脸色变了变,手背青筋也跳了两跳,是想发作又强行忍住,还没等他说话,赵铁良已经撂下茶杯,懒散散往后一靠,对迟胜芝说道:“迟参谋,吴主任可说话就到了,您还有心思跟这儿干坐着。我昨儿进城,泺源门【6】那片乱得紧,日本人可不会自己消消停停撤走,这交接还没开始,要出点什么乱子,您可担待不起……”

梁伯峻听他如此说,脸色倒缓和了些,看来还是原先那个不大着调的二世祖,能混到今天不过借祖上荫德,成不了气候。

迟胜芝却笑得十分温和,“赵少爷说得是,下官这就去安排整理防务,绝不会给吴主任添乱。梁局长,您陪少爷稍坐,下官告退了。”

赵铁良望着迟胜芝退出去,颇为不耐烦地咂了下嘴,道:“吴主任为人严谨,很是麻烦,梁局长也多经些心吧。虽说这济南城军务与治安分开,可人家毕竟是南京直接派下来的,咱可得罪不得。”

梁伯峻心说谁跟你是咱啊,嘴上却笑得亲切,“少爷提醒的是。”

“您也不必客气,您正当壮年,我若从父亲那边论起叫您一声叔怕是给您叫老了……”

“少爷既提起这一节,我便托个大,你叫我一声老哥哥便了。”

赵铁良心里嗤笑一声,道:“那就多谢梁兄啦,梁兄想必知道小弟请了私假,有些家事要处理,就不多耽误梁兄公务时间,待吴主任到了,小弟再来正式报到。”

两下里又客套几句,赵铁良起身离开,梁伯峻瞅着他大摇大摆的背影撇撇嘴,吩咐人备车要去省政府。

赵铁良出门胡乱掂补一口吃食,径直去到泉祥茶庄。孟十九正在等他,这半天已帮他相算过,旧历三月十九【7】是个宜丧葬的日子,便定于那天为赵金诚挪衣冠冢。虽不欲大操大办,也有一应事项需要准备,十来天不算宽裕。孟十九见多识广,一项项嘱咐了小阮替赵铁良打理,令赵铁良感激不已。

太阳将西时他才出来,看看时间,决定去后宰门街口等俞成志下班,真的听余婶的话,回王宅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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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同元楼:清末济南以坛子肉知名的老字号,位于后宰门街,开业于清光绪年间。坛子肉是济南名菜,猪肋条肉切块用瓷坛子小火煨炖而成,故名坛子肉。

【2】文升园:“后宰门街西头还有一条弯街,名叫轱辘把子街,街上有一个小饭铺,名‘文升园’……这饭馆有两样好食品:油旋和坛子肉。他们的油旋又香又酥,到口就碎了。店主人夸口说,‘先生您可以试试,五个油旋放在桌子上摞起来,一拳猛击,有一个不碎,压扁了,您不用付钱,白吃。’可是我们用筷子敲一个碎一个,不用拳击,就信服了。”——陶纯《回忆济南一条街——后宰门》

【3】包子:济南老话管饺子叫“包子”。文中余婶虽是章丘人,在济南住得日久也惯用老说法,赵铁良俞成志等年轻人仍叫做饺子。

【4】离谷雨还有三天:1929年农历三月初八,是西历的4月17日,那年谷雨是20日。

【5】马当时:笔者老家的俚语,意指正当时,就现在。

【6】泺源门:济南老城区的西门。

【7】旧历三月十九:1929年旧历三月十九,己巳年戊辰月癸卯日,黄历宜嫁娶、出行、合帐、冠笄、安床、除服、成服、作灶、交易、立券、入殓、移柩、破土、安葬;忌词讼、开光、开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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